翡翠青瓷，“雪拉同”之绝唱——周少华

017年4月22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随中华陶瓷大师联盟专家考察团一行三人访问台湾。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向往已久的宝岛。也许是职业使然，我们访问的第一站选择了去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按计划参观时间为半天，下午便要出发去台东。因此，匆匆的行程，想要把台北故宫国宝林立的展馆一览无余地看下来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不得不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了参观陶瓷品的展馆中。过去只是在书上或影视上见到的国宝孤品远在天涯，而今却近在咫尺。汝窑、官窑、哥窑、龙泉窑、耀州窑……,一件件似曾相识的青瓷，让人心跳加速，眼睛发亮。
下午3点，是我们汇集在广场上车的时间，非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故宫。登上了去台东的火车。接我们的是二位年青人，兄弟俩，一位叫“帅哥”，一位叫“可爱”，好有趣的名字。我在想，给他们取名字的父亲一定是一位特别有情调的人。他就是我们这次考察的重点对象：一位台湾资深的制瓷匠师：何志隆先生。我与何先生不熟，也不了解何先生的作品是何面貌，听同行的孟树锋大师介绍，何先生的“隆窑”十分了得，不但在台湾名声大，而且享誉法国。2016年11月2日在罗浮宫卡鲁赛尔厅举行的22届法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展上，来自法国及世界各国340个展位，来自台湾台东泰源山区的“隆窑”占据一席，何志隆先生的两件作品：《翡翠青瓷孔雀开屏》及《翡翠青瓷觚瓶》亮相法国，引起了法国艺术联合会主席的关注。
翡翠青瓷，好雅致的名词。为了让我了解何先生的翡翠青瓷，我们的考察团团长夏高生先生特地给我准备了一份复印的资料。三篇从台湾《典藏》杂志上复印下来的介绍何志隆翡翠青瓷的专题文章。作者是台湾著名的收藏家洪三雄先生和《典藏》杂志专版负责人周秀枝女士。我虽与洪周两位先生未曾见面，但洪先生的“双清馆”是双岸三地藏界朋友到台湾必访之地。洪先生曾担任台湾中华文物学会第十一任理事长，是文物收藏界的名人。一位文物界的“大咖”，居然对当代陶艺品感兴趣，还不遗余力地为之奔走呼号，这是一种反常的行为。当下的收藏家有二大阵营，一是对古代文物感兴趣的藏家，一是对现代艺术感兴趣的藏家。二个阵营的藏家对收藏艺术品有其不同的理念和目标。一般不交叉收藏。翡翠青瓷能让洪先生如此厚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何先生的隆窑生产的“翡翠青瓷”是空前的。读了洪先生的文章，让我有一种急于想见“隆窑”的主人何志隆先生和他打造的“翡翠青瓷”的冲动。同时，也很想见一见盛情邀请我们来台的洪三雄先生。
23日上午，按计划是我们在“隆窑”参加主人的开窑仪式，在这个仪式上，我能见到我想见到的所有人和翡翠青瓷。为此，一大早，我和孟主席、夏主席匆匆吃完早餐就等候在宾馆的大堂，准备乘车去窑厂。前来接车的就是“隆窑”的主人何志隆先生。约一米六的个子，胖墩墩的身材，一张被窑火长期烘烤的黑脸总是带着憨厚的微笑，一对闪亮闪亮的能凭火焰的颜色判断温度的大眼睛，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此人不简单，智慧型的“大工匠”。因孟、夏二位主席此前已到过“隆窑”，与何先生已是兄弟相称，唯有我是客人。也许是有缘，我和何先生一见如故。在何先生的车上，毫无保留地向我介绍了“隆窑”的家底和工艺流程。从原料选用到特殊的燃料，从自己探索设计的特制的何氏窑炉结构到烧制过程中工艺控制，以及自已的烧造体会和经验。他告诉我，烧制一件翡翠青瓷的精品非常难，整窑产品同窑烧成，没有一件的釉色和质感是相同的，烧成一窑的周期非常之长，一般在400小时左右（约连续烧窑15-16天）。需要燃木材约同时45吨。如此高昂的生产成本，然产品的合格率还不到3%。何先生的这组数据让我感到怵目惊心。我曾经当过八年的瓷厂厂长，对瓷厂的管理并不陌生，当然对企业的效力和效益更是深有体会。“隆窑”的异常生产和何先生怪异的思维更让我对破解“隆窑”的秘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何先生似乎已观察到了什么，他向我提了一个要求，因5月25日在河北石家庄召开了“中国传统草木灰釉的传承与发展”国际学术研讨会，他希望我能为他的“隆窑”创烧“裸胎成瓷”的翡翠青瓷作一个学术研究报告，从科学的角度探讨“柴烧裸胎成瓷”机理。这是一个全新的研究课题，在没有看到“隆窑”真面目之前，要完成何先生的命题我心里实在是没有底气，但面对如此坦荡和直率何先生，我没有理由推辞和拒绝。更何况，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因此，我欣然同意接受这一研究课题。
经过大约二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到了一个叫北源村旁一座山坡上，何先生的“隆窑”就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半山腰上。据何先生介绍，这次开窑活动，他特地邀请了台北的几位著名的收藏大家，其中洪三雄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洪三雄先生早我们到了窑厂，我被何先生引见给洪先生，他非常热情，对我们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热忱和兴趣。并向我们介绍了他一同来的三位来自台北的收藏家朋友。洪先生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给人的印象非常绅士，谦逊有涵养又不失精明。从他对“隆窑”翡翠青瓷的虔诚和喜爱，体现了一个收藏大家对稀罕的真正艺术品的理性认知敏锐的眼光。
开窑仪式流程简约但不失文化，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开窑词和开窑曲，不但通俗易懂，而且还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当“隆窑”的主人徐徐打开倒焰式方窑大门时，窑内丰富多彩、宝光四溢的翡翠青瓷让人惊讶。这一刻，我真的看到了似冰似玉的翡翠青瓷。
翡翠青瓷，英文：Jadeite Celadon。英文Celadon是从法文中演化而来的表示“青瓷”的专有名词。明中期中国的龙泉窑青瓷传入欧洲，人们被那迷人的釉色所倾倒，但无法用词汇形容。当时法国正上演著名小说家杜尔夫写的歌剧《牧羊女亚司泰来》，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美貌绝伦的牧羊女亚司泰来爱上了英俊少年雪拉同。当雪拉同出场的时候，他身上披了一件翠绿色的斗篷，那翠绿的色彩，把天性浪漫的法国人一下子带进了“梦幻的遐想中”。人们认为只有这种青色才能与之媲美，于是“雪拉同”（Celadon）成了欧洲人对青瓷的美称。
600多年后，让世人惊奇的是在法国的罗浮宫，又上演了“雪拉同”（Celadon）之绝唱：何氏“隆窑”的翡翠青瓷。
何氏“隆窑”翡翠青瓷的技木特点：1、技术难度非常高。要求1350℃左右的高温烧成；胎体中必须有一定量的能发色元素如铁离子是必需的；一定要有足够的时间，保证胎体表面反应顺利、完善；一定要在烧成中某一时间段保持窑内还原气氛次保证过渡金属元素发色美观和稳性性。2、工艺非常复杂，技术的要求需要工艺来保证。选择特殊的燃料是保证这项技术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翡翠青瓷无从谈起。胎体配方是保证生成翡翠青瓷的前提。高硅低铝的硅酸盐材料是基础，原料中铁元素是必需的。落灰很难成釉，但落灰可以化胎为釉。从材料学的角度，胎釉应是同源的。3、窑炉结构合理合适。窑不但要保证能把温度升上去，保得住高温，还要将窑内热气流动起来，让气流中携带的碱金属与碱土金属离子能与所有产品们胎表面接触并促使反应，熔融成釉。这不但要求窑炉有特殊的结构，而且要有特殊的与众不同的烧成制度来保证。
从翡翠青瓷的技术难度分析，我深刻体会到了翡翠青瓷的价值：
1、翡翠青瓷的稀有性和唯一性。所有每件翡翠青瓷由于其工艺技术特殊，同窑成品从无重复，特别是青瓷釉的变色，丰富多彩又别有风味。这种青瓷的烧造规则是要做出一模一样的作品难，做出各有个性的作品易，这就具有了稀有性和唯一性的要求。物以稀为贵，这就是其价值所在。2、翡翠青瓷的收藏价值有保证。特殊工艺、特殊条件的产品，将来增值的可能性就大。工艺非常复杂，导致将来仿复制难度增加，故收藏价值便大大增加，如：出品时的一件孤品，将来保值是一定有保证的。3、不惜工本，精益求精体现了经济价值。翡翠青瓷现在的生产周期是400小时，一窑的成品率平均不到3%，特殊的烧成工艺造成窑炉的使用寿命不足正常窑炉使用寿命的十分之一。而耐火材料的成本又超过正常生产的十倍以上。因此，按成本利润率计算，一件翡翠青瓷的精品，其价格理应在正常产品的几十倍以上。这就体现了其经济价值。4、上乘的作品一定是一件天人合一结晶。翡翠青瓷的艺术价值还体现在一件好的作品，人工技术占五成，天成自然因素亦占五成。古人云：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一件天人合一的产品，其内涵已不是一般的器物能与之相类比的。我终于明白了台湾的有识之士、收藏大咖们为什么热衷于“翡翠青瓷”，不遗余力地追捧瓷匠奇葩何志隆。
2017年5月26日，我在河北石家庄召开的“中国传统草木灰釉的传承与发展”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作了《翡翠青瓷与柴烧高温自然落灰成釉机理探析》的学术报告。根据科学研究的结果提出：从釉的化学组成分析，该釉是高钠高钾、低钙釉，不属于中国传统的石灰釉。它应属于盐釉范围，但与传统的盐又不完全相同。因为传统盐釉没有“落灰成釉”的过程。故这是一种迄今为止尚未报导过的制造工艺。对何氏“隆窑”翡翠青瓷的总体评价是：這是一項集成創新技術，它不是一項簡單的恢復和仿製技術。因為從原料分析、配方試驗、造型設計、烧料选用、燒制工藝和窑炉改进，每一項技術都是一次新的創造，並沒有現成的方法和途徑可參考、可借鑒。这项技术堪称一绝。
中国陶瓷历史上把瓷做成玉是制瓷人一直想往的一件事。特别是翡翠，是玉中最为名贵品种，极受人们的珍视和喜爱。迄今为止尚未发现有翡翠的仿制材料做成。说明做人工翡翠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台湾陶艺家何志隆先生把自已创烧的青瓷命名为翡翠青瓷是要有一定胆量的。然而，从目前“何氏隆窑”生产的作品来看，它确实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象翡翠的青瓷。何志隆先生的翡翠青瓷是中国陶瓷发展长河中出现的一朵奇葩。

作者介绍：
周少华 男 1959年8月出生，浙江嵊州人。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系教授，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学术委员会委员，浙江大学文物保护和鉴定研究中心副主任，浙江大学文物材料研究室主任。博士生导师。中国收藏家协会陶瓷鉴定委员会委员。国家文物局注册文物拍卖企业（陶瓷类）专业鉴定师。中华陶瓷大师联盟执行副主席兼任研究院副院长。中华文化促进会艺术陶瓷文化中心执行副主席。《中华陶艺》、《陶瓷研究》杂志编委。主要研究方向：1、南宋官窑、龙泉窑、越窑、天目窑等名窑名瓷的传统技艺与恢复。2、中国古陶瓷的科学认识和鉴定研究。3、中国现当代陶瓷艺术品价值评价科学研究。4、科技考古和陶瓷考古；5、文物材料学研究。